南山记忆

曾有算命先生预言淮河以北育有一土龙，若不及早镇压，终有一日破土而出，殃及淮民。是以，筑相山庙镇压，自此淮北数百年无灾无难，风调雨顺，南山尤甚。

关于南山这片土地，一代人的记忆与一代人的记忆是截然不同的。我记事早，小时候家中的窘迫一直明晓于心，那时吃饭只有母亲用筷子，父亲用的是院里的桑枝，每顿折两支便对付了。至于吃食更不用说，全凭姥姥姥爷舅舅姑姑们接济，接济的上便有的吃，接济不上只能向门前的深沟子伸手了。说是深沟，叫做河渠也不为过，那河渠自村外的大河堰而来，缓缓流经每家每户门前。“水中鱼可数百头，皆若空游无所依。”这点我身有体会，还记得父亲曾将我扔入水中，我可劲儿噗通，生怕那鱼虾吞我入腹，父亲直摇头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。我却计较女儿家会水做甚，直到后来落入水中险些溺水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。

村里的男人多半是会水的，不过极少下水，捉鱼抓虾捕鳝一根竹竿一个渔网足矣。晚饭前总能满载而归，而家里的女人早已备好食材香料，只待鲜货入锅。有时天气着实炎热，光膀子的男人不再着急穿上汗衫回家，而是“趁热”下水洗个凉水澡。鲜货吃腻了也会整些山间野味，山上的野菜野果管饱!但是野兔就没那么好上灶了。男人们往往是天不亮就带着猎狗出发，运气好中午就能回来，不过多数是晚饭后才回来。那场景我记得清楚，一人一狗一兔，满载暮辉。有时女人会抱怨一整天才猎到一只兔子，男人要么说兔儿少，要么沉默不语。只有我知道哪里是兔儿少，分明是人多不够分，我亲眼见过父亲将猎到的兔子分给别人，我问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，他总说吃亏是福。

乡路不好走，每年都是一车一车的沙石泼上去，车马牛羊都上道，来年再泼上一回，年复一年并不是长久之计。后来终于换上了水泥路，当时我正在市里读高中，长久不曾不回家，毕业后乡路焕然一新，只不过家门前的沟渠都不见了，填渠盖房，家家户户都是如此。大河堰的水涨了不少，想必是水没处流，都储在那儿了。我一度可惜再也吃不到河里的鱼虾蛇鳝，但是脚踩上光溜溜的马路又不知道是好是坏，罢了罢了，人要向前看，路要往前走。

再往后，家乡变化可就大了。山上铺了公路，山顶建起观景庭，山里有了博物馆，村前筑起近十米高的寿星塑像，还请来了千年唐槐镇村，刻着“寿比南山”的大石碑被两根通体缠龙的柱子高高立起。每逢佳节，四面八方的轿车一辆接一辆驶进山里，村里人借机办起了农家乐，其中繁华，不可言语。

家里的景点建筑越来越多，大河堰的水却越来越少，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，卯足劲下了场雨。

二零一八年八月十七日夜，天作大雨，大水冲了香山庙，花草树木、蛇虫鸟兽皆湮没在水中。次日，市内大水退，南山村积水成灾，水土混于一体，村子变成了“黄河水”徜徉的地方。一时间，路成了河床，桥成了河岸，只不过“黄河水”较为凶猛，把河岸也吃了。当地武警官兵和消防大队以及村干部紧急转移村民，橡皮艇、挖掘机轮番上阵，抢救行动一触即发。那时我正在外地服兵役，听到消息后心急如焚，家人无一联系得上。时隔两日，母亲的一通电话打破这场漫长的等待。她说水退了，一切安好，又说家具都被水淹了，问我可需要什么，我说要一个衣柜和书桌。

九月一日，母亲接我回家，两人拖着厚重的行李走过刻字的大石碑，长长的桥，高高的寿星雕像和久违的千年唐槐。回到家我趴在书桌上，隐约闻到树脂漆的味道，起身附上白纸，提笔落字——昔本人往矣，杨柳依依，今本人来思，雨雪霏霏，此后不远游，游必有方。(新疆榆树泉煤矿 石喜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