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到现在都不知晓她的名字,王翠花、或许是王翠兰,没有人告诉过我,我也从未问起过,我一直叫她姥姥。
姥姥总爱串门,我约莫能理解。以前邻里中只有我们家接通了座机,在外务工的年轻人或者亲戚都是通过这唯一的渠道联系家人。回想起来,似乎每个冬夜,电话总是在我与周公刚刚会面时响起,只有姥姥会从温暖的被窝里起身接通电话,然后再去到邻居家通知回电。我那时候就很钦佩姥姥了,冬日的被窝是多么暖和啊,直到今日我都没能接受在冬夜入梦时被打扰。
闲暇时我会通过那个座机偷偷和在外地务工的母亲通话,姥姥不允,因为话费很贵,直到彩铃取代了枯燥的叮叮声。话机撤掉了,姥姥再也不用在冬夜起身造访邻里,但是白天依旧闲不下来。而我至今都记得那部红色座机的电话号码,那是我还未进入学堂时,姥姥一字一字教与我的。
姥姥是个热心肠,再加上爱串门,到邻里家中从未空着手去,即便只是坐在太阳下闲聊,也要带上刚刚剥去青皮的核桃。核桃外层的青皮染上皮肤要持续月余才能完全褪去,除了时间再无解药。姥姥不慎在意,无视发黑的手指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塑料袋,象征性吹了两下就把核桃装进去,拎着去了李老太家。
往日白天李老太家从不关门,她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门口那条水泥路。姥姥敲了敲门没有人应,推了一下大门就开了,走进里间吆喝还是没有人应,屋里其他房门都开着,只有李老太住的那屋门闭着。姥姥拍门无人应,拧了一下门把手还是推不开,似是被重物挡住,再使劲推一截衣袖从门缝漏出来,外婆吓得收回手,核桃散落了一地,连忙跑回家叫外公。门打开时,门把手上套着的绳子蔓延至李老太的脖颈,李老太已经奄奄一息。
自那日起李老太手上多了一根拐杖,她头发花白,走路颤颤巍巍,来姥姥家里串门时,手上却拎着一袋还沾着新土的香荠菜。外婆两手拍大腿:“哎呦,老姐姐,你天天给我东西,我给你啥子哎。”
李老太拍着大腿回应:“你啥没给我,你啥都给我了。”
总以为老太太们拍起腿来就是骂架,第一次看见寒暄的。两人几经拉扯,直到姥姥收下野菜李老太才拄着拐杖满意离去。
我问姥姥:“为什么要用门把手?”
姥姥说:“人老了,够不到房梁。”
我又问:“你回去喊外公,万一就那会儿人没了呢?”
姥姥说:“害怕,人越老越怕死,害怕自己死,也害怕看见别人死。”
我看着姥姥头顶又长出来的白色发根突然有种无力感,这个小老太太每个月都会染一次头发,我会劝她不要总是用染发剂,对发囊不好,但姥姥很少有执着的事情,染发算一个。她身子还算健朗,配上那头黑发看起来更是年轻,每次染完头发也从不戴帽子,总是等着我惊喜的询问她是否染头了。渐渐地,我也成了“帮凶”,起初只是帮她买染发膏,后来直接“一条龙”服务,帮她将头发染黑。每次染完我总感觉姥姥会一直60多岁,不会再老去。
我突然很想知道姥姥的名字,拨通电话听筒传来声音:“我叫王翠英。”(石喜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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