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童年记忆,就藏在老家那口陶瓷米缸里。
那是一口宽大的青花大缸,缸身上斑驳的纹路像岁月留下的指纹,缸口用一块褪色的红布紧紧覆盖,布角被麻绳扎得结结实实。每当母亲掀开红布,扑鼻而来的米香便将整个屋子填满。那香气里,有田野的气息,也有母亲忙碌生活的芬芳,更有一家人日复一日的踏实与期盼。
小时候,我最爱倚在米缸旁,看母亲往里添米。她先将竹篮装得满满的,然后一瓢一瓢地倒进去。米粒与缸底相撞的声音,清脆而柔和,如细雨打在瓦檐上,听得人心头安宁。好奇的我总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雪白的米粒,凉凉的、滑滑的。每次母发现了,便会一边拍开我的手,一边笑嗔道:“别玩了,小心弄脏米!”我乖乖缩回手,却还是贪恋那扑鼻的稻香,趁她不注意的时候,再摸上几把。
在母亲眼中,米缸不仅是储存粮食的地方,更是家的象征,日子是否充实就写在缸里的米面上。每次往米缸添满大米,她都会用手轻轻拍平米面,像是在抚平生活中的褶皱。记忆里,母亲时常一边拍去缸沿上的细尘,一边轻声说道:“缸里的米要够满,日子也才有盼头。”当时的我不懂这句话的深意,只知道米缸满了,母亲的眉头就舒展了,笑容格外明朗;而当米缸见了底,父母的神情便多了几分愁绪,这是儿时的我最不愿看到的模样。
年关将至时,缸里的米变浅了,露出粗糙的缸底。此时的母亲坐不住了,从炕沿下掏出一叠零钱,小心翼翼地数了几遍,然后塞给父亲,催促着他去镇上买米。父亲接过钱,揣进贴身的衣袋里,裹紧外套骑上老式自行车,顶着寒风出发。那时的冬天总是特别冷,我站在门口看着父亲的背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,直到完全消失在村口的转弯处。
父亲挑着一袋沉甸甸的大米到家时,母亲早早地站在院子里迎接了。她赶紧上前帮忙解下袋子,又与父亲合力将米倒进米缸里。看着满满一缸米,父亲松开肩膀,揉揉手掌,母亲则不忘用手抚平米面,笑意吟吟。这一缸米,成了年味的起点。母亲用它蒸出软糯的年糕,煮成浓稠的米粥,甚至还会捏成圆润的米团。新鲜出锅的食物裹挟着缕缕热气,瞬间就驱散了冬天的寒冷,把整个家都熏得暖洋洋的。
对年幼的我而言,米缸更像是一个秘密的“藏宝地”。小时候,我常常趁母亲不注意,将花花绿绿的糖果埋在米缸深处,藏得严严实实。等到某一天嘴馋的时候,才舍得地将手伸进去摸索。偶尔碰到藏得太久的糖果,糖纸早已粘连,变得软绵绵的,但那股甜味依旧让我心满意足。母亲从不知道这些小秘密,而我,也从没想过要告诉她。
有一次,弟弟发现了我的“藏宝地”,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偷偷往米缸里藏了几块糖果。这一次却被母亲发现了。本以为母亲会一脸严肃地责备我们,便低着头,等着挨训。谁知,母亲只是轻轻刮了一下我们的鼻尖,说:“米是生活的希望,糖是孩子的希望啊。”见母亲没有责怪,我和弟弟心中暗自窃喜。从此以后,更加大胆地往米缸里藏起了各种小小的甜蜜。
岁月如水,悄然流逝。如今,老家的米缸依旧静静地立在屋角,只是那青花的陶身早已失了往日的光泽,缸沿的小裂纹如同岁月刻下的年轮。母亲的背影不再如从前那般挺拔,添米的动作也变得缓慢了许多。每次回家,我总会独自坐在米缸旁,闭上眼,似乎还能闻到儿时的稻香,听到母亲在厨房里哼唱的小调,也会想起那些藏在米缸里的甜蜜童年。
米缸是家的守护者,承载着一家的欢笑与希望。虽然现代化的储米箱早已取代了陶瓷米缸,但在我心里,旧时的青花米缸才是最温暖的存在。(新疆榆树岭煤矿 于楠)